2004年2月8日上午9時，一名巡邏警員在抱川市蘇邑二橋裡的一個排水管道裡發現一具裸體女屍，屍體上半身已經嚴重腐爛，但下半身依然保持新鮮。屍檢中並未發現明顯外傷或淚痕，也沒有檢測出精液或暴力侵犯和痕跡，而死者的手指和腳趾均被脩剪，並塗上了紅色的指甲油。這起震驚韓國的案件，在事發18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告破，警方掌握的唯一關鍵線索，只有屍體指甲上的紅色指甲油。
利奧塔在《非人》的開篇即發問：「地球死亡，思想會怎樣？」1。 「一切都已經死亡。這一災難已經發生」，由此，利奧塔開始了他關於太陽災變、死亡、有機和思想的發生與結束的論述。但是很顯然，利奧塔的末世論（或者說《非人》中那對男女的末世論）還是顯得相當樂觀，而Ray Brassier則做了更徹底的發問：「宇宙死亡，思想會怎樣？」2 宇宙將在大約1040年的時間裡逐漸死亡3，物質本身將不復存在，任何形式的身體與現象也不可能存在，自然的，對於紅色指甲油案的追查也會停止，甚至紅色指甲油的物理存在——作為證物進行了千萬年物質轉化之後殘留的亞原子——也將消逝。那麼，如果我們假設，紅色指甲油案始終沒有告破（這是最可能的情況——就像宇宙中的大多數事件一樣），隨著宇宙的死亡，紅色指甲油所唯一剩下的就是標記——對這最後作為事件的死亡的標記。
綜上，與其說展覽《F》是對災異進行哀悼，不如說，正如紅色指甲油是對災異過程做最後的標記，是服務於此的一整個陰謀。標記始於對於被消耗完的廢料徒勞的重複勞動，這種勞動本身不只是後福特的乾潔辦公室中的精神分裂，而是所有兇殺懸案的兇手和警方所必須做的。不出意外的，其中一個也必須返回現場每天在黃布上添加鹿尿（作品「78i78」）。而受到鹿尿刺激的鼻腔神經，對屠殺外層細胞以形成無機創傷的隔膜的過程，本身就是對原始有機體進行此番死亡政治的勞動之後的高技術化成果。但是很快，神經系統本身也在作品「Untitled (The traffic noise arched over a bubbling mass of public conversation and pattering footsteps on concrete)」的絕緣材料上遭到剔除，必須以詳儘的文字描述來輔助高智能類人生物額葉切除後的冷漠。而被擱置的帽子超出了可感的消耗的範疇，以常新的塑料姿態為最後的消亡計數。塑料的永恆也聯動了氣候變化（作品「Untitled (You Control Climate Change)」），完成了經典的陷阱糢型。Surely you control the climate change, and you can control everything for fuck’s sake. 你也可以控製你的死亡，因為控製本身就通向死亡。
接下來，《F》標記的是災異對物理屬性的清算。在這一部分，事件甚至不能被稱為「被拼湊在一起」，因為結局本就不在物理層面上發生，肉和骨早已被剔除。作品「L.O. (liquid ownership)」不需要依附於任何ownership，在被直立的一瞬間，即被取消，而麥當娜（作品「lest you-will-strike against-the-stone your-foot」）也並不需要拼圖來對媒介的剝削現場進行重新組織，她的眼睛被（她自己）挖出，成為安裝在每一個觀者身上的自毀程序。作品「Untitled (a shadow falls upon my leg)」的光亮，或許只是保留了藝術家最後一點諷刺性的仁慈——為上帝埋葬自己的墓穴指明通路。
從1970年到2022年，加拿大淚水公路（Highway of Tears）沿線有超過40人被謀害或失蹤，也就是平均每年有一人會在淚水公路消失。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情況將繼續持續下去，直到萬物終結。
「一切陰謀都通向死亡，這是陰謀的特性。政治陰謀、恐怖主義陰謀、愛情陰謀、敘事的情節謀劃、兒童遊戲中的計謀，概莫能外。每一次我們策劃陰謀時，我們就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它好像是我們必須簽署的合同，陰謀策劃者和陰謀的對象都無法逃避。」
—— Don DeLillo, 《白噪音》
注釋：
1《非人：漫談時間》The Inhuman: Reflections on Time 讓-弗朗索瓦·利奧塔 Jean-François Lyotard
2 Ray Brassier, ‘Solar Catastrophe: Lyotard, Freud, and the Death-Drive’ Philosophy Today, Volume 47, Issue 4, Winter 2003
3，F. C. Adams, “Long-term astrophysical processes,” in Global Catastrophic Risks, eds. N. Bostrom and M. M. Cirkovic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本文是對藝術家譚煥坤在香港Empty Gallery的展覽《F》之回應，展覽日期是2022年8月27日至11月19日。
作者：張煜航，寫作者，目前關注理論虛構與幻想形而上學。
